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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到黄昏时分,我便成了这城市里最固执的逐日者。跨上单车,一路向西,朝着夕阳沉坠的方向追去。车轮碾过喧嚣的街巷,轧过车水马龙,穿过人影交织,只为奔赴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燃烧。夕阳如熔金熔铸在楼宇缝隙间,流光溢彩,美得令人不敢呼吸。每每此刻,我总急急掏出相机,焦灼地按动快门,试图将那摄人心魄的辉煌捕捉入方寸之间。
可无论我如何追赶,镜头终究慢了一步。每当我屏息凝神,手指急切按下,镜头里那辉煌的火焰却悄然熄灭,只余下一片渐次加深的灰蓝,如同冷却后的余烬,徒留茫然。晚霞在我眼前肆意泼洒着最后的赤金与玫红,浓烈得令人心颤。可镜头一框,那惊心动魄的壮丽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灵魂,只余下黯淡的色块,徒具其形,失了那直击心魄的灼热与光芒。
车轮不止,我追得愈急,夕阳亦退得更快。它像一位狡黠的舞者,在钢筋水泥的峰峦间轻盈腾挪,只留给我一个又一个倏忽即逝、无法触及的背影。它最终沉入城市巨大的轮廓线之下,只将最后几缕不甘的暖意,轻轻敷在冰冷的高楼玻璃幕墙上——那点微弱的反光,竟成了我一日追逐唯一的捕获,像是神明慷慨之后,随手丢下的一枚怜悯的铜币。
终于,我泄了气,将相机收回背包深处,不再徒劳地攫取。车轮渐缓,风拂过面颊,带着白昼将尽的微凉。暮色四合,街灯次第亮起,织成地上流动的星河。就在这归途的安宁里,我心头却悄然一热——方才那轮沉没的落日,那熔金熔铁的壮丽光焰,并未真的消失。它沉甸甸地落进我心底,灼烫而鲜明,在记忆的深潭里无声燃烧,远比任何一张照片更为恒久真实。
原来,真正的落日,从不栖身于冰冷的镜头之内。它只慷慨地、毫无保留地倾泻于我们眼底,再悄然沉入灵魂的幽谷,在那里静静燃烧成不灭的炭火。这炭火无声,却足以照亮无数个平庸的夜晚,提醒我们曾怎样在匆忙的追逐里,被天地间宏大的美猝然击中——那瞬间的震撼与失落,是镜头无法框定,却足以让灵魂为之震颤的永恒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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