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阳花(纯纪实长篇散文) 作者:黄勇英(福建邵武) ——谨以此文献给我81岁的老父亲。 一、 我的父亲,出生于1940年,今年81岁。我一直想为他写一篇文章,一直没有写。因为,他实在是一个过于普通的人,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单位。在家里,他的光芒被我的母亲遮住了;在单位,他的光芒被别人遮住了。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,父亲在18岁应征入伍,复员后被分配在收容遣送站工作。在一位热心人的撮合介绍下,他娶了我的母亲。从此,他的命运就和这个勤劳吃苦、泼辣敢为的女人联系在一起。 我的父亲比我的母亲大九岁。我的母亲生于1949年,跟新中国同龄。这多出的九年并没有让我父亲占到什么优势,相反,我的父亲处处让着这个比自己小九岁的女人。母亲年轻的时候长着一头乌黑卷曲的头发,在别人眼里,她不仅长得好看,而且很能干,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。事实上,凭着她泼辣的性格(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),我的奶奶和父亲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。尤其是我的奶奶,因为每个月要靠父亲从工资里匀出几元钱给她零用。俗话说,吃人的嘴软,用人的手短。因此,她对我的母亲也只能礼让三分,每当碰到母亲发狠话,奶奶就走到一边做事,一言不发。 作为一个在青壮年时就死了丈夫的寡妇,我的奶奶含辛茹苦,靠着给别人当奶妈拉扯大三个儿子。我父亲和两个叔叔都是性格温和敦厚的人,不喜欢与人斗狠。可惜天意弄人,他们仨娶的媳妇,一个比一个厉害。有的厉害在嘴上,有的厉害在心里,都是不肯吃亏的主儿。 在我模糊而缥缈的记忆里,父亲经常出差。年幼的我喜欢他出差,更盼望他回家。因为每次出差回来,父亲都会带回一些好吃的食物。比如奶粉、金华火腿、未成熟的青皮的香蕉、大白兔奶糖、酥饼。在那个物质缺乏的70年代,这些零食给了我意外的惊喜,也让我有了向小伙伴炫耀的资本。 父亲年轻时身体健壮,因为当过兵的缘故,他的身体底子很好。母亲常常说他身上有三把火,大冬天贴着父亲睡觉,就像靠着火炉一般,一点都不觉得冷,有时还热出汗来。我相信母亲说的话,因为父亲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,我总是感到很温暖。 住在收容遣送站上面的时候,有时我会跟着父亲去他上班的地方,在那大门紧闭的大院里,我常常看到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,有男人,也有女人。对这些愁容满面、无所事事的人,我满怀同情。年幼的我永远搞不明白,为什么他们要离开家乡和亲人,呆在这高墙大院内。这里也会有一些衣衫褴褛的儿童,他们忧郁的眼神常常让我手足无措,相比之下,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,因为我可以呆在父母的身边,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份完整的爱。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,父亲调到邵武酒厂当仓管员。至今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调去做这份工作。可是,我觉得他是一个合格的仓管员,他把仓库的每样东西都归置管理得很好,他对每一个来领物品的人都十分客气。那些人对他也很客气,他们都亲切地叫他“老黄”,然后叫我的母亲“老黄嫂”。 我常常喜欢跑到父亲的仓库去,那是我的乐园。我在那里跟小伙伴玩捉迷藏,有时也会偷偷地从缸里抓一小把的白糖、红糖和豆饼吃。做酒厂的仓管员养成了父亲一个很不好的习惯,那就是嗜酒。父亲在不忙的时候,有时会踱步到车间去看工人们酿酒。工人们一看到他来,总是客气地招呼:“老黄,来了。”然后拿起舀酒的勺子,舀出大半勺酒递给父亲。父亲也不客气,顺手接过,几大口就喝下肚,然后抹抹嘴,说声谢谢,随即离去。继续踱回仓库,做自己手头的事情 因为父亲人缘好,脾气好,所以厂里一些人有红白喜事,或者是三五好友的日常小聚,总会叫上父亲。父亲是一个性格耿直的人,他喝酒从不作假,也不会什么套路,大家敬一杯,他就喝一杯,这样一来二去,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回家。母亲看到一身酒气、颠颠倒倒醉酒回来的父亲,总是非常生气。因为忙碌了一天,晚上本想好好休息一下,结果,她不仅要照顾我们三个孩子,还要照顾醉酒的父亲,这让疲惫的母亲火冒三丈。她一边痛骂一边为父亲脱衣洗脸,可是父亲对这一切却浑然不知,只顾倒头大睡。第二天醒来,母亲依然要数落他一番,他自知理亏,也只是尴尬地笑笑,从不接口 父亲对我极好,因为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,懂事、听话,爱读书,所以他几乎从不打我。有一次,不知道为什么,他打了我一巴掌,几乎把我打聋了,被我母亲痛骂半晌,从此他再也不敢对我下手。记得童年时,我得了肾炎,父亲就到山上采金樱子的叶子,捣烂用纱布滤汁让我喝。那一碗绿色的汁液实在难以入口,他就会舀上一勺子的白砂糖放在旁边,哄着我喝。喝了一段时间的草药汁,我的身体慢慢恢复回来。 在我的眼里,父亲是一个什么都会的英雄,会治病、会修理各种物件,会讲故事。父亲讲的都是一些神怪传说,没有真凭实据,可是我也是爱听的。晚上睡不着的时候,听他讲鬼故事,害怕得要死,直往他怀里钻。 父亲还是我们三个孩子和母亲的保护神。那时母亲在棉纺厂上班,怕黑的母亲不敢天没亮独自一个人走无人的小路,父亲就带着我跑步送母亲去上班。大概在我10岁的时候,家里买了收音机和缝纫机。每天中午,我就守在收音机旁听长篇小说或评书,母亲在一旁车我们三个孩子的衣服裤子,父亲躺在床上午睡。在我的记忆中,那是一段很美好很安宁的时光。 父亲对母亲的娘家人很好,并不因为他们是乡下人而有所怠慢。每次我外公从乡下上来,父亲总要去街上买一些好菜请外公喝酒。有时母亲拿一些钱或粮票贴补娘家,他也从不会反对。我的大弟是外婆带大的,所以,我的父亲对我外婆十分尊重,他从不会给母亲的娘家人脸色看。我的几个舅舅对我的父亲也很尊重,他们叫他“姐夫”总是叫得很亲切,在他们眼里,他是一个没有架子的“公家人”。 对我们这三个孩子,父亲也不轻易责罚、打骂。有时我们几个孩子考试成绩不好,或者是在外闯了祸,只敢偷偷地告诉父亲,不敢对母亲说。母亲是一个暴脾气,她火气上来,打起人来那叫一个狠,连父亲都拦不住。记得有一次我的大弟闯了祸,被母亲吊在屋梁上,用棍子抽,我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,父亲在一旁小声地劝,母亲却丝毫不听。知道母亲的性格如此,父亲有时也会替我们瞒下一些过错,不让母亲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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