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下班之前,安惠心接到死党文子的电话,她的嗓音又粗又哑:报告一下你今天穿的衣服,颜色款式?安惠心顿生警觉:“怎么?又打什么歪主意?如果是上次超市速配之类的活动,我坚决不陪同。文子高八度的声音嗡嗡传来:快别说那丢人现眼的速配了,她们都找着了男人,就姐我落了单!这还不算,居然你这个陪同者都有人送玫瑰。唉,算了,那些不长眼的男人姐不稀罕!说正事。你能有什么好衣服?又是穿你小姑子的旧货吧?肥的肥瘦的瘦,亏你有胆往身上套!晚上有饭局,都是姐的哥们,你来陪个场,衣服我都给你准备好了,新上市的,算是你的出场费吧,就这么说定了!话音刚落,她挂了电话。安惠心愣了一下:喂——喂,文子——她摇摇头无奈地放下了电话。
一段时间以来,安惠心的情绪都很沮丧。十多年了,她总是与升迁的机会擦肩而过。比她晚进单位的美女小姜仅用五年时间就升到另一部门做了副职,而她在科员这个岗位上一做就是十一年。每次考核都没问题,但在公示之前情况就发生了变化,总有人在最后一刻顶了她的位置。虽说名利为身外之物,但世间有几人能真正放下?今天下午小姜特意回单位显摆了一番,这让她的情绪一下子跌到冰点,对饭局一点兴趣也没有。但她知道任何时候都拗不过文子,想了想,她进卫生间补妆。
安惠心身材高挑、面容姣好。小姑子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勉强合适,只是长长短短总不熨贴,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她的衣服,而且永远跟不上节拍。她也想穿新衣,但总在最后掏钱时没了底气。
六点整。手机响了:下来,马上!一出大门就看见文子的车停在门前。文子离婚多年,没有生育。她的长相在女人算是极品:扁平脸,五官几乎错位,尤其是嘴巴,大且歪,世间有欲望亲这两片嘴唇的男人心跳至少要达到两百下。这且不算,文子还有着永远也褪不去的黑眼圈。虽然每年都要送上万元给美容院,虽然每天用于修饰这张脸的时间在一小时以上,但文子这辈子只能归入所谓有气质的美女类。虽长相寒碜,但文子性恪爽朗交友甚广,与人合伙开宾馆茶楼,已跨入小富婆之列。虽然单身但她身边不乏男人围着,只是一到谈婚论嫁时这些男人就环顾左右而言它。好在文子看的开:男女之事是很容易考验的,如果对方不以同样的情意来回报你,那就是暗地里在轻蔑你。姐终于看明白了:好多人好多事,远比一个男人对我们重要,他们爱滚多远滚多远!
她从副驾驶位拿出一个纸袋:刚上市的春装,还有润肤露、粉底霜、粉饼、口红之类,你坐到后座去将自己理清楚。真搞不明白,一年三百六十天你总是一张苦瓜脸,这个公务员不当也罢。啧啧,瞧你这穷酸样,快将那换下的衣服丟到垃圾箱去!安惠心将旧衣服叠好放入袋中:还可以穿的,八成新。文子耸耸肩:无语。今晚客人中有一位是新结识的朋友,这段时间生意得到他不少的关照。哦,他是宁县人,离我们这儿两个小时的路程。你知道姐的长相不招男人待见,手下那几个靓妞不是感冒就是突然得了阑尾炎,关健的时候总是掉链子,一群拉稀屎的货!这不,只好求您这高贵的公务员出场了。安惠心从后面掐了她一把:真是狗改不了吃屎!外表人模狗样一张嘴便劣性无遗!文子昂着头张着歪嘴哈哈大笑。
安惠心和文子原本都在一家国营企业工作,两人私交甚好。安惠心的父亲因上辈地主出身的缘故在文革中吃尽了苦头,现实让他认定一个真理:子孙中一定要有人从政,否则一旦风吹草动全家人连个逃生的机会都没有。在三个女儿中他认为只有安惠心的性情最适合从政。于是父亲动用十八层关系,终于将安惠心由企业调到市直一部门做科员。在她走后不到一年,企业便改制了,文子下岗自谋生路。她摆地摊、收破烂、拉板车、卖报纸,其间还离了婚。在生活最艰难的那几年,安惠心每月都会从微薄的工资里抽出一张大票子硬塞到文子的手里,文子嘴上没说什么,但在心里发誓:将来有了钱,一定会百倍千倍地对惠心好。就在苦苦撑不下去的时候,文子转运了。父母留给她的几间老屋拆迁,她分得两套商品房。经过几年的倒买倒卖,她终于走出窘境。那个蓬头垢面、贫困潦倒的女人成了她前世的背影。
“家外家”酒楼,位于城乡结合部。外表普通里面装修却于细节处体现了那么一点文化的皮毛。文子订的这间包间,色调为粉色,正墙挂着一幅《人面不知何处去》的仕女画。客人有四位,都是半老不小的男人。文子酒量在女人中也是极品,只是酒精非但不能让她妩媚,反倒越发面目狰狞;而安惠心则相反,几杯下肚她面色红嫩眼睛汪汪,在她那极具杀伤力的媚眼中男人们常常喝的稀里哗啦现场直播。
好容易酒席散了,文子硬拉着客人们上二楼洗脚按摩。安惠心不想泡脚,她找到一间不大的KTV想一个人唱歌解酒。身后跟进来一个男人——就是那位从宁县来的客人。他笑着问道:怎么,你也喜欢唱歌?安惠心口齿不清脚步不稳:曾经的梦想啊,一去不复返了。男人扶她在沙发坐下:也好,就我们两,唱个痛快!点啊唱啊,唱啊点啊,男人点了首《樱花》。6—6—7,6—6—7,6—7—1—7—6—76—4,画面上漫天的樱花如精灵般在人间轻舞,安惠心合着拍子跳起了日本舞——在醉眼中她看到了人生最重要、最美好的时光,可偏偏在经历的时候却是不自知的、懵懵然,直待它稍纵即逝,你还是什么也不知道。她捂着脸泪水不可抑制地涌满眼眶。 |